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落在院墙上时，我又想起了陈奶奶。那个总在树下摇着蒲扇，讲“从前”的老人，连同树梢上挂满的槐花香，成了我童年最绵长的注脚。
十岁那年的夏天，陈奶奶的蒲扇摇得格外慢。她拉着我坐在树根凸起的疙瘩上，指尖摩挲着树皮龟裂的纹路：“这树啊，比你太爷爷还年长。”蝉鸣声里，她教我认树缝里挤出的新芽，说那是光阴长出的耳朵。我不懂，却记得她说话时，槐花簌簌落在她银白的发间，像撒了一把会呼吸的星星。
后来我在树杈间发现个鸟窝。陈奶奶踩着三寸小脚，颤巍巍扶着我爬上树干。雏鸟绒羽未丰，张着嫩黄的喙等待投喂的模样，让她想起抗战时省下半块馍馍喂她的货郎。“光阴是个圈。”她望着衔食归巢的母鸟，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我看不懂的涟漪。
初三那年推土机开进巷口那天，陈奶奶把晒好的槐花装进玻璃罐塞给我。老树轰然倒下时，她背过身去，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柄磨出包浆的蒲扇。直到搬迁车卷起烟尘，我才在倒车镜里看见她弯腰拾起一片残叶，小心翼翼按在心口的位置。
去年路过改建的文创园，钢筋玻璃幕墙间竟立着半截漆黑的槐树桩。导览牌上写着“百年古木遗址”，无人知晓某年某月，曾有个孩子在这里接住过坠落的雏鸟，有位老人在这里数完了九十载春秋。我摸了摸树桩边缘新生的一簇绿苔，突然明白陈奶奶说的“光阴的耳朵”——原来时光从不开口，却把所有故事都刻成了年轮。
